66 狂士龚澄
66 狂士龚澄
“众人皆醉我独醒。此前，知我者无非林则徐林大人、龚自珍龚大人，现如今胡大人也能算是一个。”魏源感慨地说道。
“鄙人恭请魏公亲临苏南，为我辈指点迷津！”胡澄涵一听有戏，赶紧撩起前襟，上前双膝跪地，趁热打铁再次邀请魏源出山。
“胡大人快快请起！你这是要折杀魏某呀！”魏源慌得赶紧站起身来上前扶起胡澄涵。
“魏公一日不答应，在下一日不起。”
“罢罢罢，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。我倒要看看，你们这些后生做了哪些事情。此外，也正好去上海见见忘年交龚澄，看看这个臭小子有没有误入歧途。胡大人快快请起吧。”
“魏公，您方才所言之龚橙，是不是龚自珍龚大人之大公子？”
“正是，胡大人也听闻过这个狂才？”
对于这个纪连海口中给英法联军带路，毁了圆明园的带路党，胡澄涵岂止是有所听闻，以前简直是恨得牙齿痒痒。
当然，那是在少不更事的愤青年代所思所想，现在的胡澄涵，已经磨练成了事事独立思考的习惯。他越来越觉得，纪连海所言，龚橙是为了给因怀才不遇屡受打击而郁郁而终的父亲报仇，才带领洋人去了圆明园这一说法，也许并不是实情。
当时咸丰皇帝住在圆明园，这是人所共知的事。洋人也经常到那里去求见，并经常在圆明园和摄政王“鬼子六”交涉一些事。难道洋人不知道圆明园在什么地方？那么大的一个地方，又不是什么精致小巧的东西好藏，哪里需要人去带路。
这样推断开来，也许龚橙成了满人纪连海掩盖满清朝廷的无能、无知而找的一个替罪羊。
从纪连海的那期节目里，胡澄涵还知道了龚橙晚年自号龚半伦。所谓“半伦”者，是言其无君臣、父子、夫妻、兄弟、朋友之道，只爱一个小妾，五伦去了四伦半，故曰半伦。
龚橙幼而好学，天资绝人，于藏书无所不窥，为学问浩博无涯，然而性格孤僻，寡言少语，好为狎邪游，颇似他老爹的风流本性。稍大的时候，随父亲龚自珍进京，结交了一些洋人，经常与他们一同出游。
龚橙和他老爹一样，通满洲、蒙古、唐古忒多种文字。有一次，甚至在英国大使面前说英语时，竟使英国大使大吃一惊。
龚橙曾参加科举考试，但是一试未中，随即断弃科举之念，终身不再应试。
龚自珍在世时，对父叔的文字均不屑一顾，常骂其叔为不通，其父为半通。到了他死后，他儿子龚半伦，有样学样，经常拿出他的文稿，随意评点改动。
不过龚橙还多了一点名堂，那就是每当改稿之时，都预先将其父的木主置于案前，每改动一字，都用竹鞭敲击木主道：某句不通，某字不通。因为你是我的父亲，我才为你改正，使你不致欺蒙后人。如此这般，非常搞笑。
龚橙晚年流寓江南各地，穷困潦倒，却依然恃才傲物，挥霍放荡，和往日没什么两样。后来李鸿章到了上海公干，怜其才，哀其贫，每月派人送去二百两银子，拿这二百两银子，龚橙照样吃喝嫖赌。过着狎妓泛舟、自在风流的生活。
胡澄涵心想，如此天才人物居然就在上海，居然闻所未闻，不觉有些懊恼。
其实，胡澄涵身在上海，不知龚橙其人也实属正常。其一，龚橙的大名叫龚孝拱，橙是他的字，要到上海找龚橙是很难找到的；其二，那个时候，龚橙只是某个洋人跟前的小文员，胡澄涵是大东亚公司的大掌柜；其三，胡澄涵和洋人打交道，从来不需要翻译，因此洋人与胡澄涵相见时并不需要带翻译，胡澄涵也就没机会结识龚橙。
“呃，有所耳闻，但未尝有幸谋面。”胡澄涵赶紧地转移了话题，“魏公几时动身，鄙人即刻便可安排。”
“哦，待老夫稍做准备，明日即可动身。”魏源想，这后生气度不凡，行事果断，一点没有大清官场疲沓之习气，顿生不少好感。
“好！鄙人今晚便夜宿西寺，明日一早与魏公启程。”胡澄涵高兴地说道，“魏公，今夜咱俩秉烛夜谈可否？”
“呃……”魏源没想到胡澄涵贵为一省巡抚，居然这般孩子心性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
“呵呵，魏公请便。鄙人从不强人所难。”
“哦，哈哈哈哈！”魏源爽朗一笑。笑后，魏源自己也觉得特别奇怪，这后生身上似乎有什么魔力，竟然让他人情绪不知不觉地受到了感染，阴郁颓废之心境豁然开朗。
这时候，肃立在门外驱赶僧人和香客的何长青轻轻推门走了进来，俯首于胡澄涵耳边轻声说道：“大人，兴化的地方官员和名士都已经知道了您到了此地，正在室内等候拜见。”
“哦，我和魏公还有很多要事相商。要不麻烦他们再等会儿，晚上一起在寺院用斋饭，到时我再出来见见他们？”
“是。”
“鄙人与魏公相见如故，相谈甚欢，不忍离去。只好叨扰西寺住持，晚上多备些斋饭了。”
“哈哈哈哈！”魏源与胡澄涵相视又是一阵大笑。
自那以后，胡澄涵寸步未离魏源的厢房。与其说是胡澄涵在向魏源讨教经世致用之宝典，倒不如是魏源在听胡澄涵诉说这十年来的心路历程。
魏源越听越发心潮澎湃，恨不得立刻赶到上海，亲眼见一见那里正在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当晚，胡澄涵借花献佛，用宝严寺的斋饭宴请了兴化的地方官员和知名士绅，以及驻兴化连以上的黄浦军军官。
胡澄涵自从到了西寺就身着便装，席上又说了一大通皇上的日子现在很不好过，大伙儿也应该急皇上所急，想皇上所想，厉行节约，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大白话。
唬得那些第一次了解新任巡抚大人风格，身着官服正襟危坐的地方官吏们如坐针毡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。
倒是那些洋泾帮出身，早就见怪不怪的黄浦军军官们看着一个个官员士绅的窘态，一边大口大口往嘴里拨饭菜，一边吃吃偷笑不已。
